寵目歌 第十二幕(最終回)


……你誰啊。

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阿瑛,差點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,因為我險些認不出他來了。

阿瑛原本一頭可以媲美女人的纖長青絲不知何時被剪掉,削到只剩勉強能遮住耳朵的長度,斜倚著牆的時候,可以見到他後頸上一長條淺得幾乎看不見的傷疤。他湛藍的眸子一片死寂,卻又帶著不可思議的安然冷靜,還和那日一樣,迎著陽光,癡癡將目光鎖在一個點上,一隻手裡不曉得攥了什麼,緊緊貼著他身子。

我想,這孩子還蒙在鼓裡。若松屋店主提早這麼多年吐了最後一口氣多半功勞雖然是他,臨門那一腳,卻是花魁給補上的。

原本還想跟他提提這件事,但我現在竟然覺得,不提也罷。

他對於綸的死,是以為自己親手報了仇才終於沉寂下憤怒,我又何必再去擾他安生。他能心安理得地抱著最純粹的哀慟去思念一個人,至少比不甘心地懊惱餘生好太多了。反正這人是不會後悔自己幹掉一條人命的。

舒展了下脖子,我吐出一口長長的氣,靠到他旁邊去,跟他一起昂著頭看若松屋。可是我知道,他想看的東西其實已經不在那裡了,可是他還是那麼較勁地看著,像要望穿今生所有孽果的源頭那般執拗。

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人,阿瑛連眼睛都懶得轉向我了,無動於衷地呢喃著開口:“……你又想幹嘛。

看看你。我聳聳肩,老實交代。
“……哼、哈哈……”阿瑛靜默片刻,又擺出那日嘲諷的嘴臉來,但是顯得更加有氣無力,就是有病嘛你。

我沒承認,但也沒否認,只是睨他一眼:還要來告訴你,我要結婚了,這兩天擺宴席請這條街上的所有店家,你就趁著這時候多吃些吧,瞧你瘦得皮包骨,噁心死了。

你管我。阿瑛不屑地了一聲,你結婚也不關我什麼事,你愛幹嘛都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。

我罕有地學著友人裝無辜,嘖舌:不,跟你有關著。我想順便再贖個人出去,以證明我錢多得可以當花瓣撒,所以問你願不願意。

他聽見這話,才終於抬了抬眼皮,沒說話。似乎畏光便拿手遮了遮眼睛,又放下來。

在他抬起手來那一瞬間,我看見他遮擋陽光的手上也是一條條難看的疤痕。有些已經是好幾年前的疤,有的看上去,才剛剛開始結痂。聽說在若松屋店主斷氣的第二天,他就想拿剃刀割自己的手腕,被小姓死拉著救下來,可我清楚那不是第一次他想這麼做。

“……為什麼找我。阿瑛淡淡問我。
我糊弄起來:因為你漂亮,擺在家裡挺賞心悅目。
阿瑛默默癟嘴,冷冷回了一句:綸沒出去,那我爛也要爛在這裡。

我記起那很遙遠之前的某日,綸一臉沉靜地說,約好了要兩個人一起出去,然後朝我略帶羞澀的笑。敢情竟然不是唬我,真有過這麼個約定。想來其實他們都知道自己出不去,也待不到一起。自欺欺人的謊言是從什麼時候起,變成了他們思緒纏繞在一起的證明呢?

我仰頭,看向天空。
這算是我第一次在接近晌午的時候來吉原,也是第一次在這裡看見這麼刺目到惹人厭的豔陽。原來從好前些日子開始,已經算是春天了。

“……我是覺得,她很早以前,就不在吉原這裡邊了。那你——”我語塞,……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塊沒有她的地方呢?

阿瑛霎時之間怔愣了。他眼瞪著前方,像是被重物狠狠打到頭的表情,然後他緩緩地,緩緩轉過頭來看我,小孩子般錯愕驚慌,五官一扭,要哭出來一般:“……她沒有丟下我。

她是丟下你了。我垂下眸子,人要靠自己走,不是綸能拖著你一瘸一拐出那扇門的。所以你想要留在她身邊,就得自己追上去。

可是我死不了。

我忍不住揮手巴了他後腦勺一掌:誰叫你死了,綸想走的是那條路嗎?怎麼這麼死心眼啊你這孩子。死不了就苟活著,來我家好歹給我抄抄書打打下手,包吃包住。

他被我這麼一打,頭重重一偏,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,手為了撐牆壁,穩住身子,不小心就鬆開了。有好幾粒圓滾滾的東西順著他指尖滑落,砸到地上,發出一聲悶響。我定睛一看,是很眼熟的幾顆琉璃珠。

明亮絢爛的色彩,好像在哪裡見過,令人想起某個濕冷的黎明。

“——喂。阿瑛忽然出聲叫我,給錢嗎,除了你說的包吃包住。

我猛地回神,抬起頭來,訝異地見到一行清淚順著他湛藍如寶石的眼眸滑落,他卻神色平緩,像沒有察覺到自己早已卸下了所有偽裝般。陽光之下,碎發隨著微風吹拂而散亂的少年,虛幻得如同一碰就碎的殘影。

“……看我心情吧。

萬一其實活著對他而言,確實早就毫無意義了呢?我忍不住懷疑,含糊其辭地答道。但我還是想將他帶出去,至於那些我無法彌補的,與我已無太大關係。我只不過情願綸來接他時,不必再踏進這地方一次而已。

我這麼想著,再朝地面上望去,打算要撿起那些琉璃珠時,我才發現,它們早已經滾得老遠,混入了吵吵嚷嚷,來來往往的人群裡,再尋不見蹤跡。
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全文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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