寵目歌 第七幕


捎去嫂子做的吃食,順帶把簪子給了綸。
她訝異地輕放下那盒甜食,以恭謹謙卑的姿勢,小心翼翼雙手平攤,拿過小小的物什,打開,眨巴了幾下眼睛,望著躺在一片白色之中的簪子,竟啪嗒啪嗒落下淚來。
我被嚇得頭頂一陣疼,差點跳起來:他好得很!美得很!別哭,叔叔真怕你哭!阿瑛過得真的不錯!

沒敢提那道傷,那股倦氣,那種死寂的憤怒。畢竟真要提了,我便成十惡不赦的壞心眼老頭子,千千萬萬受不起的。

她停不下來,搖著頭哭,沒有聲響。哭得我從頭到腳都麻了一陣。我便只好坐著,等她逐漸無力,由淚流不止,變作抽吸鼻子。

待到她抬起臉來,已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。我到外頭,命人重打一盆熱水來,親自跪在她面前,用沾了水的布,幫她拭去汙跡,再重拿另外一塊,浸水擰到半幹,迭起,讓她敷眼睛。她算冷靜下來,用指尖碰碰臉上那塊尤滴著水的布,止住哭泣。

對不起。綸哽咽道,可是阿瑛過得很不好。

……是不是不適合騙人呢,我這人。我不禁懷疑起來,有點愧疚地開口:“……他、你們多久沒見了?

 初春時候病了四個月,就沒再見過了。
是嗎。
以前都只有上街買東西的時候可以見到,所以會攢一點小東西給他,他也常常送我簪子、梳子之類的。她澀著臉,似乎終於忍不住了,嘩啦嘩啦全說了出來,可是機會也不多。最近,店主也不讓我幫花魁跑腿了,根本見不到阿瑛,也找不到人托帶給他。

綸手上還捏著那支簪子,攥得死緊,讓人擔心是否會見血。她原本哭得臉紅通通的,也重又慘白,沒有生氣,蒙上一層哀愁,但更像空茫。我忽的感到她這樣,比起要哭不哭更令我頭皮颼颼涼。仿佛死亡總給我那股壓迫感,沉甸甸地發狠,往下擠得我直不了背脊。

我說:不然,我替你想想,至少幫你把東西帶給阿瑛。我有個朋友,很愛摻和這種事。他如果不摻和,我也能威脅,不,商量一下。

綸傻傻看我,一時之間,不知所措,水亮的眸子裡淨是驚異,大概不敢相信為什麼我對她這麼好。不欺壓她,在這地方簡直有病。

我,您一直都很照顧我,我……”

沒的事。我聳聳肩,打斷了她。綸眨眨眼,沒有再出聲,就那麼看著我,發現我沒有在說笑,有些被嚇到,縮了縮身子。

自然,我真也沒在胡言亂語。當初接近她時就有私心,難以否認,不過也沒到好幼齒那樣可怕。我單單愛看這孩子笑而已,她難過,我也不開心。因為老是輾轉在她身上尋著一個打一開始便虛妄的影子。

 與你說過,我女早夭。我心平氣和道,沒說的是,她還沒生下來前,亡妻就已經決定,要叫做

女孩喚,男孩喚。忘了是哪日,她撫著自己日益隆起的小腹,略有羞怯地告訴我。我還記得,那日是梅雨季裡久違的晴天。我為亡妻那生動的神情感到好笑,便放下手頭的工作,走過去,攏她隨著風亂舞的髮絲。

然而,孩子出生,又離我們而去的那天,所有亡妻曾設想的場景,都如她最鍾愛的琉璃盞,狠狠碎了一地。於是,亡妻終日以淚洗面,病了。病得入了比膏肓還深的地方。她心病,到胡言亂語的地步,抓個女孩就叫阿綸,摟著嗚嗚地哭。

我想救她,也真的這麼做了。我這人什麼都不多,就只有錢可以灑一地,便請了所謂的名醫。她哭鬧著好歹吃了藥。天天吃,三餐吃,她漸漸不再鬧騰,忽然一天半夜爬起來,吐了整整一夜。睡醒後,總算辨明事情真相。

我當然欣喜若狂,可是對亡妻而言,現實是夢靨,碾得她生不如死。她又開始日日夜夜地哭,哭得一點餘力都不剩,連飯都咽不下去。結果不出兩個月,她竟然兩腳一蹬,真給我死了。閉眼前握著我的手,眼角泛淚,含笑一句:是我欠了夫君。,再也沒睜眼,死得太乾淨簡潔。

親眼看著與自己共度近十年的女人斷氣之後,我開始夜夜驚疑,難得安生。自覺得逼了她,跟往她胸口捅一刀沒什麼差別,但同時卻怨恨她使得我憔悴至此田地。

我不再娶,開始到吉原這地方兜轉,借此含蓄地發怒,直到遇見綸那天。

 一開始見到這孩子,我也嚇了一跳。而上天令我遇見這個與我女兒同歲同名的孩子,使我又開始想東想西,無法放下。所以,更加無法坐視一個讓我聯想到自己女兒的少女不管。

興許是還欠那兩母女的債;假如不是,我閑著也是閑著。我低語。

 時間仿佛就那麼停滯了,綸面色依舊震驚。她一張嘴開開合合無數次,想要說些溫和的話語來安撫我,就像先前那些日子一樣。最後卻只是帶著欲言又止的無奈神情,略有憂愁地垂下了頭。

 您願意幫我這麼多忙,謝謝您。她輕聲道,“……可是,我真的不覺得您欠了誰。您是個好人。

 “……我也努力這麼想呢。我答,心中戚戚。

 話是這麼說,可是久也難釋懷。在我一生之中,什麼都過去了,徒有悲涼之感一縷一縷,纏著我,向下扯。偶爾我也會想,人即使在歲月這條湍急河流的洗滌之下,一點一滴忘了初衷,可是卻總不免於自己也不經意間,心底悲痛。

可能失去的那些,對我而言早已不算什麼,不過是我太執著於自己失去的事實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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